赭鹿

我的微博:@飞天芝士上线中,文被屏蔽了去那里找找有没有补档。

【许言/言许无差】于无声处

*2018盲狙高考作文江苏卷

*材料:花解语,鸟自鸣。生活中处处有语言,不同的语言打开不同的世界,比如雕塑,基因等都是语言,还有有声的、无声的语言。语言丰富生活,演绎生命,传承文化。请以此为话题写一篇不少于800字的文章,题目自拟,体裁不限,诗歌除外。

*交响乐团指挥李泽言首席小提琴许墨,许言/言许无差向

*注意:我对交响乐团真的一点也不熟;情节上仿佛是一个《天才捕手》混《歌剧魅影》paro,意思是这里有一个毁容预警,可能还有点PTSD预警

*主要写演奏的那个曲子是维瓦尔第《四季》中的《夏》

 

 

 

 

 

于无声处

 

 

 

Allegro non molto(不太快的快板)

 

李泽言想,这个冬天来得有些太早了。

尽管他戴着围巾,但是寒风还是合着絮雪不住地往他的领子里钻,他极力想要把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压回去,但是显而易见着也是不甚成功的。因为他在路上耽搁了太久,现在天已经全黑了,暖黄色的路的和白茫茫的汽车雾灯之前都映着风雪肆虐的痕迹,近似于命运女神手中的生命线或者类似的东西。

他冻到僵硬的手指磨蹭着手里那张纸条的边角,但是几乎已经感觉不到不甚顺滑的纸面的触感了——那上面是周棋洛张牙舞爪的字体,而内容是一个地址,在来之前李泽言用谷歌地图查了一下,发现是在深深巷弄中的老屋。

或者换句话说,就算是李泽言之前已经查过地图,他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错综复杂的老城区依然不可避免地迷路了。

周棋洛是李泽言的交响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有的人会认为“他的”这种词听上去会有点言过其实,但是的确如此,在一个有资本主导的世界里,有钱可以做到很多事情——或者说,他在跑去搞自己的摇滚乐团和全国巡演之前,曾经是李泽言的首席小提琴手。

一个学弦乐的人最后去当摇滚主唱了这个故事听上去就透着一种玄幻的味道,但是谁能真正拒绝周棋洛呢?实话实话,周棋洛离开交响乐团的时间真的很不怎么样,因为那个时候他们下一次公演的排练已经进行了一半了。李泽言知道这事其实也着实不怪周棋洛,因为让周棋洛实现梦想的这个机会就算是对他本人来说也来得有些太猝不及防了。

总而言之,最后李泽言还是接受了周棋洛的辞职,因为他很清楚,如果周棋洛错过了这次的机会,可能以后就不会再遇到这样合适的机遇了。而感觉极其过意不去的周棋洛做出了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补偿:他给李泽言又介绍了一个小提琴手。

“我能保证他是你见过的最好的小提琴手,比我还好很多倍的那种。”周棋洛这样说的时候那双蔚蓝色的眼睛里面几乎有光辉在闪,那几乎只能被归因于某种想往,“当然,他可能不会……一下子的答应你。”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眼睛里似乎有阴影闪过。然后他又轻快地说:“不过你肯定是能请到他的,因为你本身也是个很固执的人嘛。”

李泽言:“……”这是夸奖吗?

他还记得周棋洛嘴角那点仿佛有深意的笑容,而他现在站在小城深深的巷弄里面,又核对了一次周棋洛给他的纸条上的地址。地址没有错,但是一个伟大的小提琴手住在这种地方倒是有点出乎李泽言的意料,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敲响了门。

这些老房子连个门铃都没有,敲门声几乎都要淹没在连绵不绝的风雪中去了。李泽言站在门口,一边往手上哈气一边从一数到十,然后又敲了一次门。

在他第二次数到十之前,门开了。

门上是挂着铰链的,拉开了还不到十厘米就咣啷一声卡住了,李泽言甚至看不清门里的那个人,只能看见一片漫长的黑色阴影。屋里落地台灯暖色的灯光沿着门缝漫出来一点,剩下的几乎是纯然的黑暗。

然后李泽言听见了那位小提琴手的声音,听上去柔和而低沉,这个人轻轻地问道:“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于是李泽言开始说:“我是华锐管弦乐团的团长兼指挥——”

他没说完,对方就打断了他,这可不太礼貌。对方的声音听上去依然很轻,就好像是从水面上一掠而过的水鸟,蹼在湖面上留下几丝波澜来,但是也就仅此而已了。

小提琴手说:“我已经不再演奏了。”

然后那扇门眼看就要合上,李泽言在对方关上门之前勉强赶着说出了一句“是周棋洛介绍我来的”,但是这一点用也没有,那扇门没有丝毫留恋地在他面前咔嗒一声关上了。冬日的冷风恶狠狠地撞上门扉又盘旋着归来,拍了李泽言一头一脸。

李泽言不可抑止地抬手去揉自己皱起来的眉心,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李泽言在小城他能找到的最舒适的旅馆里——顺带一提,那可不太多——给Queen打了电话。

目前,李泽言请Queen去代替他进行乐团排练,但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因为Queen还有自己的钢琴独奏会要筹办呢,他的朋友们真的都很忙。而另一方面,虽然那个交响乐团从财政上来讲的确是他的,但是法律意义上的乐团经理其实是魏谦,这位最近正为了首席小提琴的事情愁的掉头发呢。

魏谦在短信里直言不讳地对李泽言表示,如果他短时间内没有把这位“最好的小提琴手”搞定,就最好马上赶回恋语市,要是因此耽误了排练的进度就不好了。

其实他们并不是没有替补首席小提琴的人,但是李泽言作为一个乐团指挥觉得那位虽然技艺精湛,但是还没精湛到让他放心对方当首席小提琴的程度——或者按照Queen的吐槽说,李泽言这种控制狂根本并没有放心把首席小提琴的位置交给周棋洛以外的任何人。

除非是周棋洛亲自推荐的人。

现在李泽言的桌子上放着他带来的笔记本电脑,他来这个城市之前找的逐条排列在上面,那当然是关于周棋洛大力推荐的这位小提琴手的。

许墨——李泽言在心里默默地念过这个名字。

其实就算是周棋洛不说,他也是听过这个名字的,因为这个人在少年时就已经获得了一连串的奖项,更年长些后的头衔更是多得令人咂舌。简而言之,他就是那种如雷贯耳的天才少年型人物,李泽言还真没想到过这个人会和周棋洛认识。

然而,在三年之前,这个人正是声望如日中天邀约不断的时候,就忽然彻彻底底地从大众的视野里消失了。

现在李泽言的手机上只剩下百科的条目,还有一些像素不是很清楚的拍摄视频,有可能是独奏会什么的。他从视频上看不太清许墨的面孔,然而这个人穿着燕尾服站在聚光灯之下,挺拔得像是即将出鞘的利刃。

李泽言听着视频里面音质不好然而依然激昂的乐曲,耳边倒是还回荡着那个人又轻又低沉的声音。

他感觉好像更加头疼了。

 

 

“嗯,我得告诉你一件很少有人知道的事情,那事当时根本没有见报,所以你知道的吧?”周棋洛在电话里神秘兮兮地说道,他那边的背景出乎意料的嘈杂,肯定不是在录音室里面。

“说?”李泽言挑起眉来。

他感觉到自己有点蠢,因为他住的地方离许墨家挺远的,所以他最后就只能挤公交了。现在是下午五六点钟,他身边站着一堆小学低年级放学的小孩,一只手拉着公交车的吊环,另一种手把手机凑到耳边,背上背着周棋洛的小提琴。

周棋洛离开的时候并没有把小提琴带走,而是留在了乐团,当当时快乐地单眼向着李泽言扎眼,这个人都是那种即将奔向梦想的蓬勃气势。

他说,把它交给下一个首席小提琴手吧,这也是一种传承嘛哈哈哈哈。

李泽言并没有get到他那种如同册封骑士一样严肃的浪漫主义,但是不管怎么说,他现在也的确是愚蠢地在背着小提琴挤公交了。而现在,周棋洛在电话里说道:“他出过车祸。”

李泽言一挑眉。

“他三年前离开大众视野的时候其实出过车祸,是在一场公演之前的事情,听说离剧院就只有一条街。”周棋洛絮絮地说道,他的声音几乎被愉快声浪淹没了,周棋洛天生就是那种适合站在聚光灯之下的人。“那个时候我在外地,都没有赶回去看望他,但是自此之后他就不再见我了。”

李泽言听着听着觉得哪里不对,他想了半天,然后问道:“你确定他不拉小提琴不是因为他的手受伤了吗?”

要不然许墨为什么会说他已经不再演奏了?

“不可能。”周棋洛干脆利落地说道,“要是有一点这种可能性,我绝对不会像你推荐他的。他不和我见面之后,我也以为是他手受伤了,所以怕引起他的伤心事就没再提过。但是去年的时候我作曲遇到了瓶颈,就打电话去问他的意见。”

周棋洛说得有点急,在这个地方停顿了一下,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李泽言觉得他的声音里面有激动流露出来,他继续说道:“我把谱子传给他,然后在电话里跟他讨论。他开了免提,用小提琴把我的曲子拉了一段——我敢打赌他现在明明就比出车祸之前拉的还好!你找到他之前演奏的视频了吧?不用看那些东西了,他现在的水平比那个时候还要高的多——”

周棋洛的声音在某种激动的边缘摇晃,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随着漫长的刹车声,公交车停了下来。

李泽言伸手拉了一下琴盒的带子,他的目的地到了。

 

 

这一天唯一的好处就是至少天没有再下雪,气温比前一天还要低,夕阳映照在白雪上面,闪烁着一种橘红色的光芒。但是相比之下,李泽言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不出他所料,这一次他再敲门的时候许墨果然就没有再开门。

李泽言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要不然堵了许墨家的猫眼,然后当然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最后他就站在许墨家门口打开了琴盒,小心地把琴盒放在了没有雪的干燥地面上,然后开始若无旁人地校正琴弦,若无旁人地开始拉帕海贝尔的《D大调卡农》。

李泽言深知自己的小提琴水平在周棋洛许墨这种人面前完全不够看的,但是他也没有其他好办法——因为显然他光敲门许墨是不会开的,而他又不是这么轻言放弃的人。

最后他站门口拉了一个小时左右,许墨依然没开门,而他自己比较像是三流爱情小说里在心上人的窗外弹吉他唱歌的西部牛仔。抱着这样一言难尽的心态,他收拾东西打道回府,并且在第二天推迟了一小时去许墨家。

他承认他现在这么干事既不道德又强人所难,但是实际上,他的确在Queen每天电话里的冷嘲热讽中坚持这件看似根本没可能的事情。李泽言知道这从某种情况下像是上不来台面的威胁,也许他们就是在赌到底是许墨先开门还是许墨的邻居先报警扰民而已。因为他逐次推迟自己去许墨家的时间,却没有减少演奏的时间。

直到最后一次他是坐着公交十点半的末班车去的,等到他站在许墨家门前的时候差一刻钟就十一点了。天黑以后天冷的不正常,他如同过去的每一日一样脱掉手套,手指在寒冷的夜风里打颤。

李泽言不确定自己的心里是不是真的憋着那么一口气,但是,他在这一天挑了萨拉萨蒂的《流浪者之歌》。

然后等到他拉到第四乐章的开始的时候,终于听见了那熟悉的声音——门打开的时候合页的吱呀一声,铰链绷到最紧的时候发出的咔塔轻响。

那个他就听见过两次的声音说道:“您刚才拉错了一个音。”

“我的手指都冻僵了。”李泽言回敬道,这句是实话,他的手指拨动琴弦的时候都没有什么感觉了。

许墨说:“您就学不会放弃是吗?”

“那您呢?”李泽言尖锐地反问道,虽然语气里的那个敬称让他感觉到不太舒服,“您是打算让我进去还是打算让我被您的邻居报警抓走?我怀疑他们都要以为我是对您爱而不得的追求者了。”

他们沉默了一瞬,雪粒又一次零零散散地从高空中降落下来,然后他听见许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慢地吐了出来。

下一刻,门开了。

李泽言抿着嘴迈步进门里,在门口的地毯上留下了水渍和病屑,门在他身后合拢的时候发出咔嚓一响。也就在这个时候,李泽言第一次看清楚了许墨的面容。

“看着我。”

许墨开口的时候声音里面近似有不可知的颤抖,许墨说道:“您确定我是您要找的那个小提琴手吗?”

李泽言看见许墨的半边脸上有着可怕的疤痕,那是类似于割伤的伤口留下的、愈合之后发红鼓起的条状伤痕,最长的那道伤口从他的眉间贯穿右眼,一路下拉到嘴角。而他的那只眼睛可以看出来是一只玻璃的假眼,有着怪异的无机质的颜色,笔直的、冰冷的注视着前方。

这是周棋洛也不知道的那件事情,这是他消失在公众视野里的那个原因。

许墨的问句浮动在半空中,而李泽言的理智在短暂的震惊之后迅速回归。他微微地一挑眉,讥讽道:“您不觉得您下结论有点太快了吗?”

然后李泽言笔直的、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去,把手中那本属于周棋洛的昂贵的小提琴递到许墨的面前。

有那么一两秒钟,李泽言简直觉得许墨不会接过那把小提琴了,但是最后许墨还是伸出手去——他的手指映在落地台灯的光辉之下,夸张地说,看上去简直像是某种上帝遗落人间的造物,是精美的到有一种非人的怪异感的艺术品。这双美丽的手的主人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他拿过那把琴,稍微撕了一下音,然后直接开始拉那段李泽言没拉下去的《流浪者之歌》的第四乐章。

李泽言无法形容他的感受,只是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滞了。他毫无抵抗力地被卷入了音乐的狂潮之中,极快的快板如同利刃一般刺透了他的胸膛。

那把琴的琴弦在灯光之下泛着一种雪屑似的光芒,许墨的手指拨过琴弦的时候近似白色的鸟。他是背对着灯光的,琴木质的表面在琴弓的来回之间纠缠着晦暗的影子,十六分音符的断奏构筑的乐声如同浪潮一般淹没了这个空间。

第四乐章只有几分钟的长度,后面是一段极富技巧性的播奏,最后一段结尾快得如同闪电。每一个音符如同有实质的物体一般拍击着李泽言的耳膜,类同千军万马万剑铮鸣——然后声音在趋于激昂之中戛然而止。

李泽言深吸了一口气,如同溺水的人忽然浮出水面,带着灰尘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许墨注视着他,发丝柔软呼吸起伏,光辉夺目。

“是的。”片刻之后,李泽言沙哑地开口说,“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小提琴手。”

 

 

Adagio e piano-Presto e forte(柔板及弱拍-急板及强音)

 

“关于你的乐团的那些……令人不太愉快的传言,”Queen坐在李泽言的办公桌上晃腿,这辈子只有Queen一个女人有胆子活在他的办公桌上晃腿,“你听说了吗?”

“什么?”李泽言在桌子后面看总谱,膝盖将将要碰到Queen的脚尖,他带着近视镜,说话的时候头都没抬一下,“我以为不会有比是我包养了你你才能开独奏会那种流言更令人不愉快的了。”

Queen笑了笑,然后摇起头来,她那一头美丽的棕发如同童话故事那样柔顺地摇曳着。她说:“这并不是关于精神损失的问题,这是关于那个被你放在心尖尖上的首席小提琴的。”

李泽言终于抬起头来,他的那个表情如果不能称之为嫌弃,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被称为嫌弃的表情了。他讥讽道:“这段话里我吐槽哪个词比较合适?”

“‘心’吧,”Queen说道,“毕竟很多人都觉得你是没有心的。”

李泽言瞪着她。

Queen摆摆手,表示要揭过这个话题,也许她只是为了节省时间罢了,因为她除了准备独奏会、见缝插针地来李泽言这里串门,还要花时间和她的男朋友约会,据说今天晚上她就和那位白警官有约。也许和爱情比起来,挤兑李泽言相对而言是可以放弃的。

“是这样,”Queen正色道,“我来的时候听见了一些不怎么好听的话——关于你的首席小提琴手的脸的碎嘴,能理解吧?”

李泽言皱着眉头,脸色沉下来,一般人不敢直视他的那个表情,因为可能会让人感觉自己马上要被碎尸了。片刻之后他承认道:“不奇怪,你知道我等于是直接空降了许墨做首席,本来有机会顶替周棋洛的那位并不开心。”

“而且不幸的是,他人缘还挺好。”Queen哼笑了一声。

“的确很不幸。”李泽言耸耸肩膀,把手上的总谱合上了,“不过我们是能解决的。”

Queen真正笑了起来,她说:“那我希望你可以比较温柔地解决这个问题,毕竟你们马上要公演了。”

“会很温柔的,”李泽言一边站起来一边回答她,他那个笑容像是要撕碎猎物之前的豹子会露出了的,“在公演结束之前,我尽量一直保持温柔。”

“别的不说,就这句话,”Queen很有道理地讲道,“我要吐槽‘温柔’这个词。”

 

 

李泽言本来打算再观察一段时间,他知道像是许墨这种聪明敏锐的人,也不可能不发现有人在说闲话这种事。他最开始的想法是,等他处理了这事,可能也得跟许墨谈谈。

结果李泽言没想到,他的计划被打乱了。

那本来是平常的一天,他们正在如计划那般分谱排练,而且在预计中他们第二天就要开始合排了。而就在这天下午,一提琴那组的一个人——也就是本来很有希望代替周棋洛的那个人——来找了李泽言。

现在已经到了首席小提琴手带着整个弦乐部分整合排练的部分,结果按照这位所说,在排练过程中,许墨那边出现了岔子。

其实那在李泽言听起来是很离奇的情况,因为按照这位一提琴组的成员所说,排练的过程中许墨犯了一些低级错误,而且脸色很难看最后中途离席了。

从这位的描述和语气来看,其实李泽言很明显能感觉到他在试图传达一个什么意思:也就是说,他真的很想表达出李泽言看人看走眼了这一点,而且表达得有点用力过猛了。不客气地说,这让李泽言开始犯头疼了。

“我知道了,我会去跟他谈的。”李泽言这样说,并且从对方的脸上看见了一丝喜悦的味道。然后李泽言又想起了Queen关于温柔的那个吐槽,所以尽量不显得太过于不耐烦地说道:“还有,我最近也听说了关于你的一些事情。”

他看见对方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在公演之前我不希望出什么岔子,”李泽言揉着太阳穴说道,他觉得自己已经说得挺温柔的了,也许别人会说从他语气里透出的那种森冷的意思表示并非如此,“所以我希望,你做好你应该做的那部分就够了。你做的每一件多余的事情,都会直观地透过你的工资体现出来,你明白了么?”

 

 

许墨又做了那个梦。

又是那个熟悉的场景,在每一个他入睡的夜晚自他的脑海里复现起来,熟悉得就如同就发生在昨天似的。

那是一个下雨的秋天,空气里充斥着黏腻潮湿的味道,白亮的车灯如同电光一般刺透的夜幕。他倒在地上的那个时刻,通过眼角的余光依然能看见灯火辉煌的剧院,然后鲜血就把一切浸没了。

他的耳边充斥着那个声音,在他站在这个舞台之上、在乐声回荡混响的音乐厅之中、在他坐在指挥的左侧的每一个时刻,他的脑海里充斥着那个刺耳的声音。他能听见那些所有不和谐的噪声和破碎的音符,那辆卡车的车轮碾过琴弓和琴码、一根一根地压断琴弦的时候发出的那个声音,最后一根琴弦崩断的时候的刺耳的响声在他的耳边回荡不系,如同他同整个世界的联系崩断的那一刻。

然后许墨就忽然惊醒。

如同每一次做噩梦之后一般,他努力把乱到如同啜泣一般的喘息声压下去,冷汗浸湿之后的衣服黏腻地贴在身上。但是和往日不同的是,他的屋子里有一个人。

——他瞧见李泽言靠在窗台上。

“别太惊讶,”在许墨震惊地盯着李泽言的时候,后者说道,“这是乐团的员工宿舍,我有所有房间的钥匙,因为我才是花钱的那个人。”

而在看见李泽言的表情的时候,许墨就知道对方已经知道当天早些时候排练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了。

“抱歉,”片刻之后他说道,“一开始我应该告诉你的。”

李泽言沉默了一下,然后斟酌着问道:“你去看过心理医生吗?”

“没有,我最严重的那个时候不太愿意出门。”许墨轻轻地摇摇头,而李泽言几近无声地走上前去,在他的床前站住。周围太昏暗了,他只能借着窗外那一点街灯的光看清楚李泽言的大体轮廓。

“所以今天发生什么了?”李泽言轻轻地问。

“我在排练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离开训练厅,跑到卫生间吐得一塌糊涂。”许墨尽里扯了扯嘴角,但是声音里面毫无笑意,“我单独演奏的时候没什么,但是在交响乐团的时候——我实在是很难忘记——说真的,我能坚持到弦乐部合奏我已经很吃惊了。”

李泽言开始说:“其实你不必……”

“我没办法不在意!”许墨说道,这是李泽言认识他这么久以后他的语气最为激烈的一次,“那些东西都在那里,我根本就忘不掉!那些记忆和那些疤都在那里,我不可能不——”

他猛然顿住了,除了胸膛还在剧烈的起伏以外,安静得几乎像是死了一般。

李泽言定定地看着他了两秒,然后忽然说道:“说道这个,我给你带了东西。”

他说着把之前握在手里的那东西拿出来——是一个白色的、半边脸的面具,后面连着细细的带子,就是在《歌剧魅影》的表演里常常看见的那种。

“这是我的东西,我之前上学的时候演过魅影,”李泽言多此一举的解释道,“虽然拉小提琴不行,但是我唱歌还行的。”

许墨瞪着他,然后干涩地说道:“你在开玩笑吧?”

“我没有开玩笑,”李泽言异常心平气和地说道,“我不知道别人会怎么跟你说,比如说要坚强要面对一切的那种鬼话。但是问题在于,一个真正的人是很难做到完全坚强的,有一两件无法坦然面对的往事也并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

他伸出手去,像不久之前递小提琴一样把那个面具递到许墨面前去。

“我知道你并非不在意那些事情,那么也不必要假装自己坚不可摧似的。”李泽言平静地说,“我是认真的,你在意他人的目光的时候可以戴它,虽然你心里可能觉得这是懦弱或者逃避,但是如果它能让你感觉到好点的话,我会逼着你去试的。”

他保持着自己姿势,直到许墨的那双漂亮的惊为天人的手的手指犹犹豫豫地在面具的边缘上合拢了,瞧上去跟畏畏缩缩的兔子似的。

然后李泽言思量着继续说下去:“你可以让它来保护你,或者你要知道,我也是能保护你的——以防你忘了,我在提醒你一句,明天就要全团合排了,而我才是乐团的指挥。”

他的声音又低了几个调子,然后吐出最后几个字:“在你感觉到害怕的时候,我会看着你的。”

许墨也的确注视着他,再一次开口的时候声音里的笑意似乎回来了一点,他问道:“你知道你说了挺腻歪的话吧?”

“我的论调是不变的,虽然腻歪,有用就行了。”李泽言一本正经地说道,然后他笑了一笑,近乎是讥讽地吐出最后几个字,“我的音乐天使。”

 

 

结果第二天合排的时候李泽言觉得自己恐怕比许墨还紧张。

演出的曲目之中有不少小提琴独奏的部分,在不少时候,李泽言的目光落在他的首席小提琴手的身上——也许甚至比必要得要多了。他用手势引领许墨的节奏和调子,对方完全理解他的意思,也许脸色依然不怎么好,但是在整个过程中未曾出差错。

许墨出乎意料地真的戴了那个面具——李泽言把那东西给他的时候其实完全没有抱希望,因为许墨一看就是有什么事就算是鲜血淋漓也要承受的那种人,就算是那让他痛苦,他也鲜少会逃避。

乐团的其他人对那个面具的出现感觉到有点惊异,但是也没人说什么。其实从情理上讲,这样的改变有可能会导致衍生出更多的碎嘴来,但是李泽言知道自己至少是有能力做到保持自己的首席小提琴手的耳根清净的。

而李泽言——他在排练开始之前甚至没有和许墨说一句话,他就只是注视着对方。

他记得许墨第一次给他拉《流浪者之歌》的时候是那样对他说的,许墨说,看着我。

李泽言也的确这样做了。

最后排练还是顺利结束了,正式演出结束的时候首席小提琴会和指挥握手的,排练当然没有这个环节,但是李泽言还是向许墨的方向走过去,因为他看见许墨把小提琴放在一边的时候其实手指在发抖。

果然,许墨离开座位的时候踉跄了一步,李泽言猛地迈步向前,抓住了许墨的手肘,下一秒,他的首席小提琴手就软绵绵地倒在了乐团指挥的怀里。

乐团成员小小地爆发出了一阵喧哗,许墨的个子几乎和李泽言一样高,李泽言有点撑不住他,只能保持着揽着他的姿势就地跪下,同时向首席双簧管使了个眼色。

首席双簧管是一位姓蔡的老先生,也是和李泽言合作最久的乐手之一。蔡老先生几乎马上理解了李泽言的意思,当机立断把其他人都招呼出去了。

在乐队的其他成员离开的隆隆脚步声之中,李泽言能感觉到许墨在轻微地发抖,而且他的呼吸急促到李泽言怀疑他要过度呼吸了。乐团指挥只能保持着那个不舒服的姿势跪在那里,伸手去顺他的头发——许墨的头发被发胶硬邦邦地固定在脑后,李泽言把它们一点一点地梳开了。

在许墨的呼吸稍微稳定下来之后,李泽言问道:“你还好吗?”

许墨没抬头,闷声嗯了一声。血色的浪潮在他眼底浮动,然后又缓慢又嘈杂地消退下去。

李泽言停了几秒,然后继续说:“你做得很好。”

“……我知道。”漫长的、几乎是数分钟的沉默之后,许墨轻轻地回答道。

李泽言用手指磨蹭着对方的发丝,他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最终,他微微直起身来,鬼迷心窍似的隔着许墨的白色面具啄了一下他的面颊。

 

 

Presto(急板)

 

许墨在这几年之间从来没有想过有那么一天。

但是事情的确就这样发生了,整个乐团落座之后首席小提琴最后一个上场,金色的顶灯灯光从挑高的穹顶上面洒落下来,许墨站起来为整个弦乐部对音。观众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而一提二提的乐手的目光黏着着他的脊梁,那都带着千斤的重量。

他的心脏在胸膛的骨肉之间跳动,无非是疼痛且活着的,而乐团指挥的目光注视着他,李泽言的视线正落在他的身上。许墨熟悉对方的每一个表情和每一个姿势。

李泽言抬起手——

乐声就喷薄而出。

节目单上有十支曲子,他们演奏了维瓦尔第的四支小提琴协奏曲,李泽言的手势引领着他的独奏部分,血色在他的眼底晃动,然而李泽言正注视着他,音符沿着他的血脉和疼痛的心脏奔流而去,音符和他的灵魂一起逐渐升高,如同要突破虚无但是令人窒息的水面。

李泽言向着他的方向的手就如同某种准绳,似乎是握着牵引着他的生命的救命稻草,这让许墨有一种他在对方指尖起舞的诡异错觉。

那些痛苦的、残损的碎片如同洪流一般滚滚涌过,上头镀着金子般的乐章。到了最后一曲小提琴协奏曲即将结束的时候乐团指挥的手落下如同某种征兆或者神谕,他的琴弓在金色的灯光和震耳欲聋的歌的场合之间跳动,最后一个明亮的撕裂一般的音符在他们之间回荡不息。

李泽言抬起头来看他,脸上的表情近乎是一个笑容。

 

 

直到冰裂雪融的时刻,听见温暖的南风已经轻叩

冷漠的冰雪大门。

这是冬天,

一个愉快的冬天。

 

 

演奏,返场,站起来与李泽言握手的时候对方用只有他能听见的音量在他耳边说Bravo,许墨不太确定自己和李泽言握手的时候手指也没有在抖,但是他的掌心里实实在在的都是汗水,呼吸可能一时半会平静不下来。

这几年他没有再和整个乐团演奏过了,甚至自己拉小提琴的时候也少之又少,然而这还是……令人心醉神迷。最后他们退场之后许墨一个人靠在幕布后面的墙上,感觉自己的心跳还是没有恢复正常的频率。

那就好像是海上已然逝去的暴风雨,然而你已然能看见闪电随着褪去的乌云落在天际线的尽头,带着一种惊人的、残余的壮丽感。许久以来的第一次,在他的演奏结束之后嘴里没有尝到那股虚妄的血的味道,只剩下乐声在不断不断地回荡交响。

许墨自己也说不清现在自己心里是怎么个感受,但是的确……极为的宁静。

然后他就听见了脚步声。

许墨回头的时候看见李泽言走过来,罕见地没有皱眉头,黑色的燕尾服在身后飘飘悠悠如同乌云的尾巴。李泽言在他面前站定了,紧接着伸手摘下了他脸上的面具。

许墨没有动,似乎也不觉得那些可怕的伤疤暴露在李泽言面前有什么不对,就只是注视着他,好像他们的乐团指挥是什么瑰丽的世界奇迹似的。

几秒钟之后李泽言的眉头好像皱起来,他伸出手去用手指扫过了许墨的眼尾——之前许墨没有什么感觉,被他一碰才感觉到脸上有一种怪异的湿凉感。

片刻之后,李泽言不确定地问道:“……你在哭吗?”

许墨没有回答他。许墨不需要回答他。

首席小提琴手向前迈了一步,拽着李泽言衬衫的领子把他粗暴地拉过去,把乐团指挥拽进了一个带着泪水的咸味的粗暴的吻里面。

 

 

 

 

(完)

 

 

 

 

*本文按照维瓦尔第的小提琴协奏曲《四季》中的《夏》一部的三个乐章分为三个部分。

 

*《流浪者之歌》是一个难度非常高的曲子,而李泽言虽然会拉小提琴,但是其实技艺并不是特别出众。所以在他嘴硬自己手冻僵了的时候,其实第四乐章一开始是真的因为拉不好而拉错了(……)。

想要感受许墨拉的那个版本的话,可以参考这个视频,从六分五十秒左右开始就可以感受到了。

 

*“音乐天使”是《歌剧魅影》的梗,那部音乐剧的男女主角老这么互相叫。

 

*文末出现的诗歌是小提琴协奏曲《冬》所配的十四行诗的最后几句,有人认为这首诗是维瓦尔第自己创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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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想想是个挺奇怪的故事,“不需要太勇敢,害怕的时候逃避就好了,我会保护你的”是个什么硬汉逻辑啊???

然而还是不得不说这一次狙的题真的好。



另外请给我留言,我这种五音不全的人从来没有写过正经的乐团设定,有点激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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